林承毅
林 事務所 執行長
前言
這一兩年常開玩笑的說,肺炎疫情打亂許多事情,也包含社會實踐行動的用語及流行,大約從去年開始,令人關注的議題,儼然不再是推動好一陣子的「地方創生」,轉而為聯合國倡議的SDGs,無論是碳權,碳匯,淨零,碳排,永續綠色旅遊,一整個抓住全民的目光,尤其是在金管會狠下從2023年開始認真要求下,千大企業就此重視並跟上,因此展開一系列的相對應行動,深怕一個落後,破壞了長期積累的形象。
而這也讓我回想起2018年,隨著行政院地方創生會報,宣示隔年起訂為地方創生元年之後一窩蜂的轉進現象,如此有這樣似曾相識之感,當然推行了六年的國家政策,在今年2月又獲得行政機會延長四年的承諾,而這樣的十年磨一劍,矢志翻轉城鄉發展,彌平區域間不平等的缺口,引動可持續性模式,是終極目標,而無論採取怎樣的方法及手段,地方有沒有人,確實是核心課題。
雖然我在五年前曾嘗試提出「地方創生未來式」四段論,期盼能積極引動「創造力」人口,透過「流動」模式,透過「實質行動」,讓激發出的創造力乘數效應,得以緩解地方人口不足的缺口,但也提到「二地居」雖是新生活型態的模式創造,但終究是折衷性做法,對於地方長期而言,唯有人才能真正回鄉,才有復興發展的契機,但要吸引一位剛在城市要展露頭角的青年回鄉談何容易?是要憑藉情緒勒索或者給予實質誘因,但也並非如此悲觀,隨著時空轉變,價值觀軸轉,在高速發展的當下,有著一群渴望追求新生活,無論在心境或行動上,都力求返璞歸真的人們,將歸鄉視為人生發展的新抉擇?
一、地方創生一開始並不是要爭取青年返鄉?
確實「青年返鄉」,這四個字隱含的從城市往鄉村展開一場「逆移動」,這樣說,其實從過去到現在,城鄉之間從未間停止交流及對流,只是雙向的流速以及類型不同而已,過往的地方是為城市育才而存在,從五零年代七零年代一波波把人往城市裡送,但也把缺乏競爭力的人們回送,讓家鄉的溫暖與包容來接納他們的人生下半場,而這樣的雙向流動,讓返鄉不是新鮮事,但過去十年間,也堪稱是青年返鄉力道最強的一刻,舉例政府資源而言,前有水保署的青年洄游,後有文化部的青村計畫,還有螞蟻雄兵青年署計畫群,以及近期下重本的國發會青年培力工作站,這些政府資源確實扮演強大拉力,保守估計一年至少拉到千位以上青年踏上返鄉之路,所以接下來是否就如此順順利利,吹響城鄉黃金交叉的反攻觸角,回鄉促進經濟,扮演扶老攜幼,產業振興的救世主?還是近期的青年返鄉現象,只能說是無比艱困的人口問題下看似被照料的期間限定版之迴光返照?
不知道大家是否曾經聽聞,地方創生政策推動的最初,寄望的不是青年人,反而是即將退休的壯年?確實這是發生在創生先進國日本的真實故事,時間回到2015年,日本地方創生政策推動的初期,內閣府思考著到底要如何引動資源與能量來緩解首都一級集中以及城鄉不均的關鍵課題,而在那個時候嘗試推動「生涯活躍的村,日本版的CCRC(長期退休照護機構)」這樣的模式,是期待能引動在東京及其他大都會,工作與生活大半輩子的中壯年人願意到地方去過他們的第三人生,打造第二處活躍新天地,尤其能為地方再貢獻一二十年的心力並從中實踐自我,為有效推動所以引動了相當多政策資源,包含興建新社區等,確實也獲得了不少人支持感興趣而紛粉加入移居行列,看似一個絕妙的安排,但就在半年到一年之後,都相繼傳出許多的不適應,衝突以及各式障礙,因而最後相當遺憾的宣告失敗,所以那接下來政策推動該怎麼辦?
而有時候「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也就在政策推動碰壁之際,突然有人覺察到,其實從三四年前的311東日本大地震過後,許多居住在都會區的年輕夫婦,在感受到震災對於環境帶來的破壞以及生命的無常,紛紛選擇移居到有更為安全環境,寬鬆人際以及健康食材的地方居住,而我自己身邊就有不下五位日本朋友是這樣從東京大阪,往1-2小時外城鎮移居的狀況,因而就這樣,原本以為會選擇都會區的年輕家庭,反而成為地方移居的生力軍,再加上已經有十五年持續在推動的地域協力隊政策,讓青年返鄉,流鄉,入鄉,就這樣成為創生的推動主流,而日本的前車也給台灣一個很好的參考,所以從2019年國發會開始推動地方創生政策開始,「青年」就成為資源挹注的大贏家,而與日本有比較大的不同在於台灣是針對青年提供各式的補助計畫,相對於日本大力投入在移住地方生活支持系統,台灣比較著重在鼓勵青年展開各式創業行動,也因此,同樣是以青年為主體,但兩者間出現相當的差異及不同點。
如果要探究為什麼台灣如此獨尊青年,而並未如日本採取多軌模式,一開始還嘗試中壯世代,我想除了有日本這樣的前車之鑑可參照外,處於這個時代,青年人在面對都會區高房價,年輕人低薪,社會壓力以及世代資源嚴重不均下,充滿許多無奈,怨氣,甚至只能選擇躺平,對於新世代表現出一種雪中送炭,也難免有著補償性的心態,當然也希望能多給年輕人一些機會與勇氣,透過資源引動青年勇於返鄉,盡力在地方闖闖看,當然有機會也可以在地方重新建立公民社會,而從當下寬鬆且多元的青年獎勵政策可清楚看到這樣的影子,但這幾年我也時常在倡議,把國家發展的重擔就此交棒給年輕人,這是好事情嗎?確實給年輕人寬廣無比的地方舞台,但相對也承擔了地方消滅的反轉責任,面對這個多變的時代,以及青年人口的急遽下滑,即使政策目標及整體風向都是往地方吹,但未來絕對會出現一波更劇烈的搶人大戰,也因此我在四年前提出二地居住的人口乘數效應策略,就是為了因應未來人口問題的折衷解方,除此之外,如何能倡議多世代投入,我認為是絕對刻不容緩的關鍵課題。
二、地方為什麼要青年,青年回鄉的價值為何?
「地方為什麼需要青年?」這其實很好回答,青年在地方,如有建立家庭又與家人同住,那就會創造扶老攜幼的最佳狀況,這是地方求之不得的模範,但如果再往下深究地方為什麼需要青年,就讓我想到日本推動地域振興的一句名言,那就是地方要能有效活化,需要有三種人,那就是「青年人,傻子及外人」。
首先為什麼是「青年」?年紀輕就代表一種價值嗎?確實以台灣去年新生兒不到十四萬人而言,已經剩下四十年前的三分之一,確實青年很少,但真正說地方需要青年的主因,是看中青年的活力,赤子之心以及不服輸鬥志,充滿理想性的熱情,當然相對高比例的年輕人是比其他的族群更具有創造力,也因此青年就這樣更成為地方所需要的人才。
但把地方振興的企圖與責任,動到青年人身上?青年就願意來?回來有發展嗎?地方有他們所嚮往的生活模式嗎?種種的疑問及考量,但無論如何,當下,青年人已被期待成為可有效拯救在地,注入活力的創生英雄,也期待透過實際行動,追求地方永續發展,杜絕地方消滅的結局,因而稱呼一聲「青年人的地方創生」也不為過,而在這個脈絡下所展開的「青年返鄉」潮,也成為這波最具體的行動指標。
既然青年是主流,那如何定義青年,除了剛所舉的特質之外,是否有給青年一個明確的定義?確實國內外都有不少的定義與說法,尤其幾年前曾一度謠傳聯合國為了有效對應全球性的高齡化課題,因此考慮要把青年年齡上修到65歲,而66歲到79歲定義為中年人,唯有80歲以上才可稱為老人,後幾經查證,才確實這是誤傳,而我查到較為精確定義,聯合國所指的青年,年齡為介於 15 到 24 歲間的群體,而如果用這個標準來看目前前往在地的行動者們,那不都是中年,且老實說這個年紀與高中,大學就學年紀高度重疊,看來定義與台灣不太相同,那台灣的部分呢?
因長期協助個不同中央各部會青年相關計畫審查,以目前而言,大致可分為以下三類。
第一類)國家標準版,18-35歲。部會:教育部青年發展署。
教育部青年發展署,顧名思義就是以青年為主要服務目標的中央單位,就因內容以青年為主體,與青年互動最為緊密,資源也最為聚焦並具強對應性,不僅如此近期因相關補助資所源引領,也帶動地方縣市政府更重視青年這個區塊,回應在一二級單位的成立上,如最早成立的桃園市青年局,到近期也跟上的新北市,台北市等,但有意思的是,如果因員額考量而停留在二級單位層級,青年通常會被與勞工放在同一處室,常常在想這原始的規劃思維背後有著怎麼樣的意味?,因此,在這體系下,青年的定義很清晰,那就是從18歲到35歲的人口區間。
第二類)友善延長版,20-45歲。部會:文化部,農委會水保署,經濟部中企署等部會。
在青發署之外,文化,經濟及水保署三單位,應是近年來有志投身社區發展,地方議題實踐的青年,最熟悉的中央部會單位,很有意思的彼此有志一同地把青年界線,往上提升到四十五歲,怎麼如此有默契?老實說「45歲」,老實說已老大不小,如要從大學畢業來算,都可累積約20年資歷,瀕臨退休只剩下幾年時間,而這樣可被認為是青年嗎?但確實也給了更多在35歲上下,因職涯及生涯轉換才回到地方的年輕人多了一些行動的機會,讓他們能有機會獲得資源在地方持續努力。
第三類)包容長壽版,20-65歲。部會:客委會。
這是指推動了一屆就喊停的客委會「客庄地方創生移居計畫」,應該是意識到真正居住在客庄的青年不多,所以那一年確實是史無前例的開綠燈,相當包容的讓想要試試看的人都有機會,而這確實也是台灣中央或地方政府,第一次將青年的定義提高到65歲,記得知道這件事情的當下是感到無比感到訝異,但想想,是否到了該來討論跟思考,青年定義這件事情。
到底青年該如何定義是符合當代的價值,在這個高齡少子且平均餘命持續增長的年代,我認35歲應該已不太適宜也不太夠用,是直接拉到45歲嗎?還是有沒有可能就此拉掉「年齡」這個限制,畢竟地方需要的是「有創造力,熱血有動力,想為地方做事的人」跟名目的年紀老實說沒有必然的關聯性,當然年齡的背後也考慮了資源,但這些應可以依照實際狀況再來調整,而這也讓我想到時常有機會去地方或部落,時常一個村落就剩不到一兩位所謂青年,他們的責任是要負擔整個村莊的日常支援,如常常要幫忙載老人家去就醫或者幫忙臨時採買等,而個個都是五十以上六十未滿,所以真的還有必要堅持在名目年齡嗎?能不能有機會讓青年返鄉的青年,不是年輕就好,而是真正有心有力?我覺得這才是更為重要的事。
三,關於青年返鄉的多角度及面向提問
在過去三五年間,常常在相關主題的演講過後,會堵在講台上詢問,「承毅老師,我很苦惱,我現在回去會太早嗎?還是再工作幾年?」「還是我留在都市,偶而回鄉?」「我想等五十歲退休才返鄉去,會不會太晚?」老實說,我個人沒有標準答案,認為一切都是價值觀與世界觀之下,充滿理性及感性交織後的抉擇,多年協力當中,累積了不少田野的觀察,將先透過多面向的觀點及討論,讓大家一窺青年返鄉的蓬勃與多樣。
到底怎麼的人最合適返鄉?我認為除了極少數命定之人,也就是縱使有機會到大城市就讀名校,也許可留在城市發展,但他課業一結束就毫無懸念回來那一種之外,我認為有待過城市且有3-5年以上工作經驗後,對於城鄉之間的價值觀差異有深刻體悟,清楚自己的目標與選擇,並對家鄉有命定式的好感,這樣相對有機會成為留鄉的穩定力量,而如果在家鄉沒離開鄉的人呢?很多都會有一顆驛動的心,所以我會鼓勵有機會出去看看世界,有比較之後,比較可以好好選擇,且無論未來與否,都會與家鄉形成另一種關係。
其次,到底是找到工作再回來,還是回來再慢慢想?這樣說,要回鄉找到一份可以安定上班的工作不是沒有,而是可能都比較是穩定度高的工作,而如果有志可以回鄉投入一些社會實踐行動的話,我會建議可以「創業」作為目標,而在這裡所謂的創業,比較是起造一個全新且適合你並具有公共性的工作而非只是投入一個單純可營利賺錢的工作而已,因此,需要在返鄉之前積累自己的專業,無論學什麼都好但必須要有所累積,其次就是能否也利用在城市工作的時候,多積累一些人脈,甚至刻意經營也行,請將自己的專業以及積累人脈視為是回鄉給予地方的見面禮,老實說這也是青年之所以被期待的關鍵,就是你能帶什麼回來,而不是純粹只回來被地方照顧,分享地方的資源而已,當然遠距型的工作也是近年的主流,也就是你可以選擇地方為你的居所,但你一樣透過遠端工作型態來賺世界的錢,但也因為你在地方生活,久而久之也會對地方熟悉而帶來貢獻,總之隨著疫情帶來工作型態的改變,漸漸的工作機會有無已比較不成為返鄉的困擾,反倒是三就中的另外兩就(就醫與就學),就並非如此。
再則,有「家庭」會成為返鄉的加分因素嗎?確實有家庭會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情況,確實會相對穩定,但變數就會在於如果有小孩,就醫及就學就會是關鍵考量,是選擇環境來生活就學,還是必須透過移動來處理這件事情,因而這也衍伸了地方如果長遠要吸引青年返鄉,需要好好思考,如何在生活支持系統上來強化,當然教育及醫療也受益於5G的發展,接下來隨著遠距技術更發達地方就比較不會是完全劣勢,而全家移居者,如果又是返回原生家庭,在整個照顧品質上也會相對提升,加上能享有較為優質的家庭生活,確實會是加分狀態,而在這部分,過去有研究過,日本有所謂次子,台灣則是女婿返鄉的情況,著眼於,傳統上,長子多半需帶著責任返鄉,但在日本由於傳統的枷鎖,反而讓許多長子最後選擇逃避,反而是次子需扛起這樣的責任,而在台灣則觀察到許多的女婿回到太太家,反而會因為這兩種非傳統主流方式,而能在當地有相對好的人際關係及發展,因因少掉既有家族的人情世故及包袱,但又具有姻親連結,造就成為獨特的關係及位置,這也確實是相當有趣的狀態,而在台灣其實也有不少類似的案例。
此外,回自己家鄉最好嗎?根據長期觀察,除非有相當的社會,經濟與文化資本,不然多數的返鄉者這幾年會比較偏好選擇家鄉旁邊的中介城市作為投入的基地,原因可能有以下幾個,首先,因戶籍不在,因為與在地勢力比較沒有直接衝突與利害關係,彼此之間比較不會引發對立,其次,在距離不遠的他鄉,既與原生地有些關聯,但又沒有直接性的包袱,也可以因此避免家族的紛爭以及來自父執輩的干擾,因此,回到家鄉旁邊的城市,甚至去一處陌生之地,反而是現在返鄉的主流類型。
再來談一個經常會被詢問到的問題,那就是「幾歲返鄉」最合適?確實這很難一語定錨,畢竟每個人的情況及條件都不太相同,但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我會認為,共同點是都請累積一些經驗與資歷再回來,而如果返回原居地或返家接班,或許因積累社會及經濟資本,因此可相對早一點,約三十歲也許是可考慮的年紀,但如果是要獨立找尋一地移居者,會衷心建議多一點的累積,已有5-7年以上的工作經驗積累,也積累相當的人脈資本,大約32-35歲會相對適合。
最後,每年陪伴15-20組團隊,10年下來陪伴超過百組青年組織或個人,確實每個人的條件都不同,但如果看目前成功在家鄉有所發展團隊通常有幾個共通性,愛鄉土,個性雞婆,並熱愛與人溝通,並有一顆進取,但樂觀的心,而心智相對強有韌性,而在這樣的特質下,持續他們的行動實踐之路。
返鄉是怦然心動就回去嗎?還是看到一個好機會就衝呢?這幾年我會比較倡導說返鄉是一種選擇,當然要面對這樣的改變,需要有所準備,因此接下來將以返鄉三部曲的方式來跟大家分享,分享在返鄉之路上,可以做,還有需要做什麼?
四、返鄉三部曲之一:悸動-青年返鄉第一哩
「返鄉」,無論是出自於即興下的衝動,或者深思熟慮後的理性抉擇,往往都需要一個契機,是積累自從小對於家鄉的情懷,還是在與城市生活相比下的選擇,或者因上過某一門課,聽過某一場演講,而喚醒你的某些記憶,某些好感,而開始把返鄉,前往地方,視為是生涯發展,或者生活的一種機會及選項?
必須說,過去五到十年的大環境,城市的推力,地方的拉力,讓返鄉不再如同是過往被視為是「畏途」,不再是失敗者的退路,缺乏競爭力的選項,尤其當許多主流媒體,或者地方青年,用實際行動告訴你,地方的背後其實充滿著你想像不到的好,再加上各式資源驅動可以往那邊行動,而都市高房價,壓力生活,又讓人加劇感到厭煩,看來「返鄉」確實就這樣成為當代的一個可期的選項。就因吸力與拉力都逐步放大之中,下一步,就在如何讓更多居住在都市裡頭的人們,開始「意識」並「正視」這樣的可能性,如何讓地方讓這群潛在族群感「悸動」?
以下將分為三個群體來說明:
首先,地方的「關係人口」:
過往因就學,就業,或者旅遊造訪,而對於某地留下相當深厚好感及印象,而後續透過購買,造訪來延續這樣緣分,但因有工作在身,通常僅止於此,通常會懷抱一個退休移居夢。
其次,離鄉的「在地孩子」:
離開地方前往城市就讀高中,大學或就職的在地學子,對於地方有著好感及家人的羈絆,返鄉對他們而言彷如一紗之隔般的靠近,所以通常不會是立即的選項,並但有一絲抗拒存在。
第三,有血緣關係的關係人,
居住生活在城市,但與地方有著血緣上的關係,從小到大不時會定期造訪那處爸爸或阿公的家鄉,對於地方處於有一點了解,但不深刻的親切狀態,返鄉從來不會是腦海裡頭的選項。
以上三類人身上分別帶著不同且積累的資本,長遠來說都是地方應當爭取且連結的返鄉預備人選,但就是放任他們自然的發展,還是時間上早已時不我予,可以多施加觸媒來主動做些什麼,以求加速引動?
而這正是我近年持續在倡議,雖然台灣的城鄉之間,尤其因著社群發展,看似相當緊密,但地方需要善用城市的戰略位置,如何策略式的透過不同的手段來連結以上的三種族群,企圖喚醒記憶,連結經驗,引發行動,透過各式企劃活動來引發後續可能性,切記,沒有「悸動」,就不會有後續的一連串「返鄉行動」。
五、返鄉三部曲之二:整備-如何動起來往前行
當首部曲,讓關係人口從對於地方「悸動」並產生返鄉的「意識」後,下一步不是「心動不如馬上行動」而是展開準備及醞釀,就因返鄉不是一張車票可以解決的事情,過往看過許許多多帶著熱情衝動回鄉,但最後敗興而歸,逃回城市的案例,也因此,從實務中察覺到返鄉是一件需要「準備」的事情,需要準備自己的心情,準備自己的技能,最好還能帶一些禮物回去,也因此,城市就這樣成為青年返鄉基地。
先從心態上的準備來說,畢竟城鄉之間無論在生活感及機能都有相當大的差距,因此,在鎖定移居的目標之後,如何能運用時間與資源來預先準備,絕對是重要的事情,關於生活的機能不外乎是就學,就醫以及就業,所以如何針對未來的三到五年,甚至十年生活,來進行必要的準備,包含心態上,以及支持系統的準備及建構上,尤其心態上的轉換,深刻理解城鄉間的不同點,這將可避免移居後的後悔及抱怨,當然如何在準備過程中,不定期造訪,甚至可先試行二地居方式進行適應就更顯重要。
就因「返鄉是需要準備的」,那到底需要準備什麼?是意識到地方缺什麼,來進行補位?還是可以從你過往的積累作為出發,再依照實際情況來進行變通及微調?事實上比較偏向這樣模式,能否做在地人比較不擅長的事情,而產生互補性關係,而就像我一再強調,地方其實不缺人,而是缺具有創造力能耐的人,所以當你具備行銷企劃、影像社群、策略規劃、設計創造、溝通整合、論述文字等地方需要的能力,帶來地方並被地方所用,將可帶來實質貢獻,當然包含美感,願景,視野等在過去工作所積累的軟實力也無比重要,這些偏重為素養的內涵或長期養成的習慣,再加上過往積累的人脈,這些地方所沒有的能力及特質,正視返鄉者為地方所帶來並創造的貢獻。
因此,在相關的準備上,如果城市裡頭可以有相關的培育課程,如林 事務所持續五年舉辦的創生塾,以及目前地方團隊因承接政府計畫而舉辦的創育坊,青據點及培力工作站課程,將有機會從中累積更多的技能,或增進對於地方的看見,並對未來有更多期待,但關鍵在於能否成為貢獻者,而不要回去當地方資源分配下的分母,因為沒有人喜歡被剝奪,而是讓自己成為一位地方的貢獻者,因此,在返鄉之前,務必要有所規劃,有所積累,帶地方稀缺的資源回去,而不是回去給地方養,這將是在返鄉之前,需要兢兢業業持續投入準備,積累的關鍵事情。
六、返鄉三部曲之三:實踐-展開行動回鄉去
通常在機緣成熟及規劃充足,配合對於一地有足夠的承諾及了解之後,下一步就是不要回頭,直接衝!確實改變絕對需要好大的勇氣,過往只要移居,大家都認為,該好好向前行不要再藕斷絲連,需堅毅的「斷鏈」,但從我的觀察,我反而會鼓勵移居者們,應致力於成為城鄉及多重價值間的架橋者(bridge builder)並保有流動性,因為這樣特質將可為地方創造更大利益,也體現自身存在的價值。
就這樣從異鄉人轉換成為在地人,國家政策資源通常扮演勇氣的推進器,讓移居者可以在返鄉前幾年,獲得經濟及文化資本,能緩步進行示意,但在實際實務上,確實還是有許多課題有待克服,而也誠如首部曲所言,三種類型的返鄉者都會面臨各自不一的挑戰,有人具有豐厚紮實的,有的人則是具有經濟資本,甚至人脈紅利等,但無論是哪一種模式回去,都會經歷一段文化衝擊(culture shock)即使這處地方,對你而言不全然陌生,而更經常出現在碰到一個挫折之後,這算是跟地方蜜月期說再見,真實回到地方真實的時刻。
當然,在地方要能真實落地,並逐步發展出屬於你們的脈絡與系統,需要的就是近年來常說的支持系統,而包含許多的地方創生團隊,乃至於遍佈於全台各地的青年培力工作站,乃至於地方公所,都應具備有這樣的功能,不僅協助你創業,並扮演在地土地公的角色,帶領你認識這處期盼能在此工作及生活的希望之地,對於地方所面臨的課題,所存在的資源,還有未來的發展等,需要更多的討論,因此,能否積極透過各式活動的參與,建構對地方的了解,以及對於社會人際網絡的掌握,並從中慢慢找到屬於自身可發揮的戰鬥位置,無論是創業,還是加入團隊,都是一種選擇,但能否擁有更貼近自身所期待的「風格及生活方式」始終是移居地方的初心也是別於城市的競爭力,透過三部曲引動人群展開「逆移動」,重點永遠不在於量,而在於值,也就是吸引更多嚮往著,命定著,期盼著成為地方一份子的人,能無痛接軌般地進行轉換。
七、青年返鄉的抉擇與困境
時序回到2017年夏天,因擔任某中央計畫業師與顧問的緣故,用了一整年的時間透過觀察與訪談研究十餘組在全台展開行動實踐的青年團隊,最終得出這份關於青年返鄉16項困境的研究,內容如下所示,而七年過去了,這份資料依舊是探討青年返鄉議題的重要參考。
青年返鄉常見的十六項困境 |
|
初期投入者(0-3年)面臨的課題: |
中後期實踐者(4面臨的課題: |
1.如何融入地方,建立在地人脈圈。 |
9.下一步是什麼? |
資料出自:文化部青年村落返鄉者研究,林 承毅2017(未公開) |
(圖片引用自<未來的設計創生一書>2022 作者為林承毅)
而隨著時間不斷推移,創生政策的推動,資源大幅注入,城鄉間儼然已翻轉,再加上前幾年遭逢肺炎疫情,讓「青年返鄉」應呈現相當大的不同發展,以下將嘗試就過去五年的實務投入及觀察來提出對於青年返鄉的機會及困境的具體看法。
回顧過去六七年間,大約有三個重要的轉折,都先後為「青年返鄉」帶來前所未有的發展契機,首先是從2019年開始的地方創生政策,從中央到地方一年至少投入超過三十億的資源來挹注「青年」展開在地行動,給有心有念的青年帶來許多的實踐行動機會,其次,就是2020年的肺炎疫情,因著這樣狀態所衍生出「移動工作」的機會,加速「數位遊牧」在地方發展的可能性,最後,就是在2021年世界地球日由總統宣示,並於隔年正式公布的「臺灣2050淨零排放路徑及策略總說明」,正式點燃了從SDGs到ESG的發展浪潮,這三波由上而下的政策引動,所指的場域都與地方密切相關,從青年自身,到青年在地,到青年與企業等利害關係人之間,充滿許多共創合作的契機,我習慣統稱是一次「社會實踐」的發展盛事,無論你對於哪一個議題有興趣,只要議題本身具有強烈公共性,都可找到對應資源並被支持,從行動中找自己,並因為投入而讓地方,群體,推進可持續性的發展契機。
如果說時勢造英雄,而在面臨消退,緊鎖,閉鎖,期待變革突破的年代,青年確實就如同救世主般被視為改變的急先鋒,但在這樣看似一片大好的背後,也暗藏著不少危機,當地方,乃至於永續成為大顯學,投注及關愛眼神,讓許多人都看著背後的潛在利益進來,但是否能真正盡到對於議題的當責及承諾?青年人因經驗及年紀,往往會被視為是基層或第一線,但能否投身關鍵事務,還是只被視為工具人般的看待?此外,因人口稀少,造成地方支持系統的脆弱,而在多重資源排擠下,返鄉的背後確實存在許多不確定的因素及選擇?其次,近年來台灣高科技的蓬勃發展,尤其AI時代來臨,對於投身地方的青年來說,是一種整體發展形勢大好之下的機會抉擇,尤其當全面性人才缺口,地方事業的競爭力及極端氣候下的不確定性,如同今年度的東部,就面臨這樣的情形。
要放棄?還是堅持到底?關於行動背後的風險評估,的確發人深省,而也讓人思考,投入地方或者具有公共性議題的行動實踐的背後,是否仍存在著退路,而關於這樣的評估及抉擇,也許缺少潛力,這背後也是近年時常談到的「地方韌性」課題,地方會消滅嗎?地方是否如想像中的脆弱,而「青年返鄉」這樣的一個決定,是否就只能堅持到底,還是依舊存在退場的機制及可能性?值得持續從實務領域進行觀察與思考。
八、青年返鄉的價值,意義與未來
也許讓我們回到源頭來思考一件事情,為解決國家發展,所面臨高齡化,少子化,城鄉過疏的困境,而實施「地方創生」政策,展開「社會實踐」行動,並以「青年返鄉」為手段,無論從大尺度的國家,社會,或小尺度的個體,青年,家庭,乃至於利害關係人來看,都各自存在不同的利與弊,而如果單就年輕人的立場,到底把持續衰退的地方,交付給這個群體,是真的為了他們好,還是為從公共性出發,為了年輕人好,實則為一種情緒勒索?從日本一開始是鎖定中壯年,而非一開始就鎖定青年為主力,應可帶給我們許多的思考,到底青年返鄉的倡議與驅動的背後,是否得以體現嶄新的社會新價值?是在考量當代年輕人的狀態,以及國家未來發展的平衡下,所提出符合永續,未來的前瞻性發展下的必要手段?
最後,讓我們嘗試從青年的角度,並以「生き甲斐」(生命的意義)這個日本式哲學,勾勒出「生存與意義」的四個構面來看待「青年返鄉」的推進。
首先第一步,還是要從「你會什麼?」(what you are Good At)作為出發,返鄉不僅止於體驗,而是一場與地方共存共榮的實戰,所以你帶著什麼樣的技能,人脈到地方打拼,當然為地方的需要而準備也是另一種路徑,有專業,懷抱熱情,無比重要。
其次,地方需要什麼(What the world NEEDS)?我們常說從地方的需要,看到自身的責任,青年返鄉多半是懷抱著使命感而來,有人是如命定般,把自己的下半身投注在地方,而有更多人是基於熱愛來到這裡,投入自己的心力期待能共榮發展。
第三,你可以怎樣獲得報酬(what you can be PAID FOR)?既然叫做地方創生,就是要想辦法在地方好好的活下去,有專業,有熱情,有投入對象,但能否從中建構出一個可持續的獲利或者獲益模式,如果需要你的人無法付錢給你,那有沒有可能建構一種新模式來創造平衡。
最後一點,澄清真正所愛的事物為何(What you LOVE)?責任很重要,但就如同推動近三十年的社造,許多到後來只剩下責任,而喪失行動初心的熱情與趣味,就顯得很可惜,因此,在行動之外,需要找到屬於你的地方熱愛,無論是人,地景或者說不出的縣民性,唯有如此,才更能堅持下去,並與地方建立共好之可能性。
也許在不久之後,「青年返鄉」將成為假議題,就因青年的定義,勢必將隨著時代的變遷,人們對於人生軌跡非線性的循環性,而很快被打破,在不久的將來,只要懷抱熱情,有所專長,並熱愛著地方,每一位都將是地方期盼的「那個人」,而地方將不再是失敗者的居所,或者在地人的無處可逃後的場所,而是能因著它的特性與魅力,吸引著熱愛著它獨特風格與魅力的人,而不僅如此,假以時日,我相信台灣的地方也會如同日本許多地方,被視為是一處「值得挑戰之境」,正因為面臨許多前所未有的課題,正因為人就這樣幾位,正因為相對於城市不被重視,所以充滿著無限的挑戰,而這也體現了美國學者Everett M. Rogers在其著作《創新的擴散》(Diffusion of Innovations)一書中提道,創新多半源自於邊界或跨界激盪這樣的說法,因此,從城市起義歸來的青年們,返鄉展開各式的行動實踐,並追求一個同於城市的美好生活風格,整個過程就猶如蜜蜂般,展開異花授粉的行動,因為這群生力軍前仆後繼的投入,讓地方的韌性力更得以強化,屬於地方的未來發展,指日可待。
作者:林 承毅
為林 事務所 執行長,並任教於國立政治大學社會學系/傳播學院,國立成功大學創意產業設計研究所等校,長期擔任中央部會,青年/社造/創生/社創等相關議題計畫評委及業師,著有<二地居-地方創生未來式>,<設計的未來創造>以及<表裏談創生>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