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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與經驗下的花蓮──成長和建構
楊富民
發表時間 2017/09/10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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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與經驗下的花蓮──成長和建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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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對於一個學文學的人談及自己的家鄉,恐怕是一件詩意的事情,但許多時候我更努力的讓這樣的「詩意」,可以透過某種方式去證明,讓我們知道它如何作用於我們。土地迷人的地方在於,空間的作用遠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多,甚至正因為我們不斷的疏忽空間的作用,未曾正視,這才令「家鄉」成為俗淺的詞彙,甚至令「花蓮的土會黏人」這樣的句子被不斷的濫用。

  花蓮是什麼?我希望從空間上去探討花蓮如何作用於我們這一代的青年,再去看到此刻的花蓮空間,如何被我們詮釋、使用,並且成為我們印象中的花蓮。我要強調的是,「花蓮」這兩個字的意義並不是一直如此,而是不斷的變動。在變動的當下,我想要與各位一起探索的是:我們如何建構「花蓮」

  第一部分,我會先談到的是自身的經驗,這部分會透過一些自我的審視,以及同儕間的經驗和訪談,去看到這一代(二十歲至三十歲區間)的青年們,如何透過當代的花蓮成長。這裡我必須忽視一些個體的差異,去談到我們的共感。第二部分則是空間中的權力關係:我們如何使用空間、詮釋空間。將會從我最熟悉的是社區中開始談起,並且進一步的去看到現在花蓮政府的相關都市規劃,從其中我希望得到的事情是,在這些花蓮此刻被詮釋的當下,我們失去什麼,或者得到什麼。

  也就是說,第一部分談空間如何影響我們,第二部分則是談到我們如何建構空間。這二者互為表裏、相互作用,塑造我們今日的花蓮,以及花蓮的人們。

 

 

  • 經驗下的空間與地方:

  要談論空間,我們很難避免地談到「人文主義地理學」。它是基於一種社會學科的分支,強調人類社會中的文化、經濟以及空間和地區之間的關係。更進一步的是段義孚(Tuan Yi-Fu, 1930年12月05日-)的論述。段義孚先生的人文主義地理學,更強調的是經驗下的作用。亦即是,我們如何因為經驗而使得空間有所不同。

  1. 「空間」(space)與「地方」(place):

  如何詮釋空間、賦予空間意義,最簡單的方法我們用「文化」談論──因為文化的作用如何,所以導致這個空間被我們定義如此。通常,這樣的論述省略過程,但我們不得不注重的是情是,文化的過程中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對於段義孚而言,文化是一種經驗、是一種學習,我們透過經驗這個世界不斷的學習,並且成為我們應對這個世界的習慣,於是也就成為文化。段義孚提出:「空間」(space)是一無意義的場所,經過我們賦予意義以後(「經驗」過這個場所之後),空間轉變成為「地方」(place。簡明而言,段義孚在意的是「經驗」這件事情,經驗令我們對空間產生意義。他認為:「成人的視覺資料庫是由早期經驗一點一點累積而成的」[1]

  對於幼兒來說,經驗的建構與成人有所不同。嬰孩在出生後,身上的器官都是不斷的透過成長而完善,因此孩子們的世界是不斷的快速變動,他們的視覺神經尚未發展完成,導致他們難以對這個世界產生既定的認知,也無法透過視覺建構這個世界。但是,幼兒仍是可以透過其他的感官系統認識這個世界:「母親理所當然地是嬰兒迅逝印象世界中第一個永久和獨特的對象物。稍後,母親被認定為身體和心靈舒泰的源泉,成人離家或離鄉冒險的心情正如幼童離開母親身旁而向世界冒險的心情一樣。『地方』是停頓的。含有安定和永恆的一項。母親雖然是走來走去的,但對幼而言卻也是安定和永恆的象徵。因為每當需要母親的時刻,她都出現,所以看見母親才是她最熟悉和可靠的環境。沒有父母的支持的孩子是漂泊無依、無地自容的。」[2]

  1. 花蓮-鄉土的建構:

  我企圖先拋棄「文化」這樣過於簡略的詞彙,從人類的本能上面去談到我們如何建構鄉土。「空間」轉變成為「地方」的時候需要兩個基本的要素:一是可被感知、二是恆定的場所。這兩個關鍵使得我們能夠經驗「空間」,使之成為「地方」。人類接觸到的第一個空間,大部分都是母親的身體,母親的身體作為一種空間的存在,讓孩子們得到溫暖、飽足,也就令嬰孩們認知母親的身體足夠使他們存活,並且感到安全,也就使得空間轉變成為了「地方」。

  1960年代,哈利.哈洛(Harry F. Harlow,1905年10月31日-1981年12月6日)進行一項著名的實驗,雖然該實驗令他飽受批評,並影響日後美國動物實驗的權益運動。不論如何,這項實驗讓我們看到安全感、愛,以及親密關係如何產生。他的實驗透過恆河猴進行,將剛出生的恆河猴放進鐵籠子裡,並製作兩個「代理母親」玩偶,一個為布造、一個為鐵絲製作。布玩偶提供幼猴溫暖、鐵絲玩偶則是提供食物。這項實驗的結果是,幼猴傾向與布玩偶相處,哪怕鐵絲玩偶提供食物,他仍會在吃飽後迅速地回歸到布玩偶身上,避免遭受鐵絲玩偶的傷害。

  直到1960年代,科學家才透過這樣殘忍的方式證明我們人類對於愛、安全感,以及親密關係等的需求,近乎一種本能。實驗的過程裡面,同屬於靈長類的猴子,他們不需要透過社會化的關係去明白「母親」為何,他們便會對事物產生依賴,而這些實驗也令這些恆河猴在日後產生不可抹滅、不可復原的心理創傷。

  如果我們將鄉土視為「母親」[3],它滿足兩個條件:可被感知,以及恆定的場所。接下來我們的疑問是:花蓮這樣的母親,是否能夠令我們感受到安全感、依賴感?或許我們用比較的方式,更能夠看出花蓮這塊土地為什麼「黏人」?

  相較於台北,花蓮的地理感、方向感是更為強烈。原因在於認知空間的過程中,我們通常是透過移動的方式去感受空間。對於台北這樣的都市而言,他們認知空間的過程,使用的是捷運、公車等大眾交通工具。捷運這項偉大的發明,都市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在當代已經成為許多社會學家、建築學家批判的對象,其原因在於,捷運破壞我們認知空間的過程。

  我們如何明白一公里為多長?通常需要我們實際的走上一公里。沿途的風景加上時間的流逝,使得我們在空間以及時間上建構相當的「可辨性」,令我們去閱讀空間與我們之間的關係。然而捷運或者地下鐵,大多數時候在地底行走,或者窗外的景色是快速的變動時,令我們好像回歸到了幼兒時期,對於這個世界的認知沒有辦法產生恆定的景觀。更多時候,在都市的人們認知的空間,是捷運中的鈴聲、廣告,以及站牌。

  同時,在都市的空間中,沒有明確的標的物讓我們去認知所謂的方向。到處的高樓大廈讓都市的空間感混亂,甚至遮蔽陽光、地理形貌,讓人們在都市裡面常常只能夠透過人為的路名,或者著名的建築(如台北101)來建立起他們在都市迷宮行走的位置[4]。但同樣必須得要注意的事情是,都市的建築不斷的再更新,相較近乎恆久的地理景觀而言,許多景緻或建物是不斷消逝或更新,恆定的景觀對於都市而言,是內在混亂的一種恆定,難以協助居住於都市的居民們認知空間。

  這與花蓮有極大的不同,花蓮的景色開闊,兩旁的海岸山脈與中央山脈恆定的存在,提供我們明確的方向感,而花蓮的交通主要透過台九線所完成,一條道路上的景色為人們日常。這些既恆定,又助於我們建立起居住方向的場域,讓我們容易的知道這個空間中的我為何,我存在於什麼樣的空間之中,以及我眼前的這個空間又是什麼。透過經驗的轉化成為「地方」的時候,我們建立起來的情感,很大一部分的有別於都市。

  為什麼花蓮成長的孩子們會更容易依賴家鄉──或者更進一步的說,空間景觀不常被破壞的地方(通常是鄉村),為什麼常使我們依賴?這樣的依賴並不一定代表壞事或者好事,而是我們能夠明白,我們這一代的青年如何在全球化、資訊化的當下,重塑我們的在地化。我們常常將文化訴及軟體,卻未曾注意到硬體的建築與空間,更是不得忽視的一環。

  從一個母親的概念而言,都市是內在混亂但符碼恆定的地方建構,花蓮則是內在與外在都符碼恆定的地方建構。如果此刻我們像是被實驗的恆河猴,那麼我們顯然的是幸運的對照組。但是這樣的情感提供花蓮的青年們什麼?或者,我應該這麼說,當我們發現土地帶給我們的情感遠超於想像的時候,此刻的花蓮政府、花蓮的教育者們、花蓮的社區工作者、文化工作者們,我們應該要做什麼?這樣的提示已經不言而明。

 

 

  • 詮釋下的空間與地方:

  前言提及,空間影響我們,我們同時建構空間。但是我們如何建構,哪些行為會使得我們對於花蓮的意義產生改變。我將用幾個例子來去討論,這些例子是屬於作為。在如此短的篇幅中,很難再去談到當下主流的價值觀如何影響我們詮釋花蓮──也就是所謂文化凝視底下的花蓮。但「作為」同樣的重要,我們可以透過觀察這些作為,看到當代的花蓮如何被建構。這一部分,我希望做個開頭,它必須得更小心翼翼的解讀,讓我們知道此刻我們的每種作為,都在影響花蓮的未來。

  1. 作為一地圖:

  在都市規劃與建築和空間的討論中,容易談到「城市的可閱讀性」,也就是所謂的「辨讀性」。一處空間是否危險,我們可能判斷它是否為暗巷,或者燈光是否明亮等等,甚至觀察出入該場所的人。同樣的,對於都市或鄉村而言,我們透過一連串的感官體驗,感受居所連續性的景觀帶給我們何種訊息。也就是說,辨讀性的產生,需要有一連串連續性的景觀,而這些景觀提供給我們豐富的詞彙,讓我們對這些空間產生第一時間的解讀。

  然而,如果一個城市希望不流於表面,這時候我們就需要製作字典以解釋居所──也就是製作地圖等。這同時是花蓮這幾年來不斷推廣觀光的一個大重點──DM(Direct Message)。Message訊息,是透過選擇傳達出去給對象。有趣的地方在於,如果我們嘗試的去蒐集近年來,花蓮各社區包含政府相關單位製作的DM,我們可以明確的發現我們將居所的何種模樣傳達給他人所知。

  這同樣的也代表我們在之中的權力關係,我們想要展現什麼、我們選擇解釋什麼;地圖如果能夠代表我們的視野,那麼這樣的視野顯然的是需要不斷的更新。一個社區的孩子與社區中的長輩,他們建構起來的社區地圖完全是兩回事,上一代的花蓮人與這一代的花蓮人,同樣的也會是兩回事。若把這兩張地圖重疊在一起,它呈現的是某種花蓮的樣態,或許可以稱之為一種地方視野。

  透過以下的地圖中,我們可以看到光是在顏色、設計,以及包含所選擇的地點、介紹的文字,整體的視覺意象等等。這些都讓我們看到整個花蓮從內到外試圖去營造的不同閱讀方式。這裡強調這樣的閱讀方式代表一種權力政治關係,誰可以進入到這個地圖?誰應該被納入詮釋的範圍?誰應該被忽視?更進一步的去看到,為什麼溝仔尾與民生的地圖用的色調是屬於較為懷舊的感覺?為什麼文化地圖使用的色調卻是比較有設計感?為什麼民運社區的是使用海洋的顏色?這些地圖都讓我們不斷的去思考,我們花蓮的呈現應該如何?這些作為底下所產生的,不僅是對外於他者觀看時對於花蓮產生的意象,同時內在也對我們居住於花蓮的居民們而言,不斷地強化或弱化某些景觀。要提醒的事情是,這些不一定有所謂的好與壞,而是在之中我們要看到其作用。我希望做一個起頭,蒐集社區的地圖與DM,能夠令我們知道花蓮這幾年被建構的某種樣台。

圖上:花蓮市文化地圖

圖上:壽豐鄉文化地圖

 

  1. 作為2開發

  這一部分更多的是與政府有關,這幾年來花蓮縣政府大力的開發花蓮的土地,大麥當勞傳聞的shopping mall,或者今年預定蓋好的IMAX影城,以及爭論不休的日出香榭大道計畫、已經建成的東大門夜市,和不斷被退環評的縣道193開發案。

  從花蓮縣政府的開發案中,不斷強調的一項宗旨「台灣東大門、幸福滿花蓮」,或者在最近香港花蓮直航開通後,在報紙大肆宣揚成為「香港的後花園」,這些指標都令我感到深切的憂慮。花蓮的觀光並不是不適合發展,事實上比任何一個地方擁有更為優良的條件。每一種作為我們很明白的是會影響到未來,我們期望未來的花蓮將會是什麼模樣?

  前面我們曾經提及,恆定的景象有助於我們使空間轉化為地方,如果這處空間所被賦予的意義需要被變動的時候,我們必須透過建設、開發,以及等等的方式,重新將一塊土地重生。當代的許多都市規劃過程,我們都極其忽略前面空間建構人的這一部分,這也使得我們在建構空間的時候,忘記這樣的作用作後會回歸到我們身上。

  因為篇幅的關係,我沒有辦法舉更多的例子。但是我期望的事情是,透過前面空間影響我們,到我們如何建構空間這樣的作用力與反作用力不斷回饋的機制中,留有更多的討論與啟發,讓大家更去省思與想像。避免摻雜太多個人的主觀意見於其中,作為一個開頭,能夠代表這一代的青年們所說的事情是,很不幸地許多人無法選擇自己出生的家庭,自己的母親是誰;但是對於土地,我們卻是有能力去改變,或者做出選擇。我們想要居住在什麼樣的土地上?我們想要我們的母親是那個鐵絲玩偶提供溫飽,還是那個布玩偶提供溫暖?這不是二元的問題,或許我們還能夠在之中,找到一些更多元的方法,讓我們不是成為被殘忍實驗犧牲的恆河猴。

 

[1] 美段義孚(Yi-Fu Tuan)著;潘桂成譯,《經驗透視中的空間和地方》,台北:國立編譯館,1998年03月。頁17。

[2] 同上,頁23。

[3] 我明白「母土」的概念可能引起更多關於性別的討論,或者男性霸權等等的定義。但是不論如何,透過「依賴」這樣的關係論述,母親、母土似乎更合適一些。而在現在的性別論述情況底下,多數時候「母土」的概念仍是當下的主流思想。這裡並無意去打破一些性別的屏障,而是究當下社會的狀況去討論當代的感知。

[4] 許多時候,都市迷宮的建立,還因為各式各樣的高架橋、高速公路,這些對於許多用路人而言「無用的空間」而進一步的強化它的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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