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德，是＜礦山劇場＞的總幹事。在九份這樣的人像把鑰匙，得適時地將開了缺口的門鎖緊；又適時地去打開鎖得太緊的門。

怎麼說呢？因為人們以為礦山既然產過金，這裡的人都很有錢。其實不然，這裡多數的家庭，都有過老一輩父親得「矽肺症」過世，母親改嫁或守寡的記憶…。這記憶，後來又轉成藝術家到此來創作，想與在地文化融合的想像，沒想到，這想像在候孝賢導演的＜悲情城市＞的催發下，引來大批土地掮客的覬覦，文化山城成了地皮炒作的寸金寸土。這件事，候導公開表示，「很後悔…。」

 
九份人說九份人的故事

就是這樣浮浮沉沉的鄉井人生吧!套句台灣在地的鄉土俚語，這種所在生存下去，肯定要是會「喬」事情的人，才搞得定「眉眉角角」（福佬話，看清曲折的脈絡之意）的諸多事。所以說，納德的身份一點都輕鬆不得。

至於，他是不是當真很會「喬」事情呢!在我和他的友情對話中，應該說是，「這把誠懇的鑰匙，開門不難，上鎖比較不那麼有狠勁…倒是不讓開了的門也開了缺口，就是了…。這無形中抹去了橫在面前的很多障礙!」我想。

然而，畢竟我到九份來，不為生計或介入太深的在地人生，只單純為了完成一件差事：執行社區劇場的工作坊。因而，很多時候，傾聽是要勝過表達意見的，這給了我很多空間去回味所見、所聞和所觸…。納德是民宿業者，以父親留下的屋產為根基，沿著山路的曲徑蓋起了民宿，還有一家看海的咖啡屋，景緻宜人。「每一戶人家的屋頂，就在更高一戶人家的屋腳下…我們的路就是石階…」他說，「這高高低低、上上下下盡是九份的故事。」

納德好心。為了我去給社區的人上戲劇課，還特別讓出了一間有落地窗靣海的民宿招呼我，遠遠的山下，就是碼頭的海港，總吸引著我不捨離去的目光。上完課的夜晚，納德和我的共同嗜好，是喝杯高梁或威士忌，下著他備好在冰箱裡的「沙西米」。這時，他會說起前山、後山綿延百年的九份傳奇。

社區劇場打開了社區導覽人的心房

「要將這些都編進社區劇場的戲碼裡，一時不免太龐雜…」我說。
「自然囉!所以去年在賴淑雅老師的帶領下，我們才演出由勇哥、燦哥、鳳姐和大家一起發展的＜礦工囝仔＞一劇…。」

賴淑雅是知名的社區劇場帶領人，足跡遍及北.、中、南大大小小的社區。納德口中的勇哥、燦哥和鳳姐是＜礦山劇場＞的靈魂人物，缺一個，都沒法「喬」好劇團的事。「就這麼神奇啊!」我猜著，對自己說，「應該也是共同琢磨多年下來，才得出的默契吧!」

最記得，去年秋天，頼淑雅趨車引我上九份。那時， ＜礦工囝仔＞首部曲：〈油炸粿流浪兒〉在九份、金瓜石一帶巡演後，回響連連…。就在納德開的咖啡館，劇團的靈魂人物都齊聚一堂，做社區營造的吳盈慧也熱心地趕來了!為的是討論到底該回歸社區劇場或進階專業劇場？

「回歸」？又或「進階」？這難免落入不甚恰當的比喻中。因為，社區人做社區事，用文化來想像，劇場是這想像的載體。我是這麼想的…。

在九份,大家一起用身體來說戲

但，不打緊。因為，劇場一旦啟動了在地的記憶和人氣，就會持續滾動下去。只不過，當前的狀況是：無論「回歸」或「進階」？都須要創造條件。那麼， ＜礦山劇場＞的條件是什麼呢!回到台北，紅塵滾滾、車潮湧現的街頭，我等待著與礦山劇場人的再相見。

這就是前此，我說，常和納德在看海的落地窗前，啜飲著濃濃烈烈的杯酒的前奏曲。

喝完酒的隔日，通常，我們約好白天裡的過午後，在民宿後頭，爬了一段石階就會到達的九份國小上戲劇工作坊。來的人是一批新面孔，一時之間要「進階」到專業劇場，還真不是想的一般如意。這自然也為「回歸」社區劇場做了準備…。很快地，她／他們介紹自己…大體是導覽人或藝術家，也有商家、民宿的開辦人，還有跟著媽媽來，經常處於興緻上頭、滿地板上隨意跑動或尖聲朗笑的小小女孩。

時光是美好的。儘管有些倉促。工作坊的木地板教室是幼兒的美術教室。有一回，大伙兒玩戲劇遊戲時，有個大男生，一腳踩破了角落的木地板。「沒事的…」忘了是納德或勇哥說的。總之，隔個不久，在校長的支持下，就被補好了。

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下，大家共同產出了「礦山藝鄉」這一頁社區劇碼。這期間，我開始不去想，如何在不長的一段時間裡，得以讓身體和議題相遇，又或接續＜礦山劇場＞二部曲的事情。畢竟，新的面孔有著新的社區想像，這得和劇場全兜在一個通氣又沒漏洞的容器裡，才不會顧此而失彼。

肢體開發也解放心靈

在九份。晨間從床上的暖背醒來，有時已過十點鐘。夜裡無夢，卻有寫詩的念頭。望著山下那灣在雨中兀自模糊而去的碼頭，回想著夜昨酒興中，納德微笑著說，「搞不好…勇哥.這時就在那石波塊上釣魚呢!」這麼想著，便也很想，怎麼寫句詩，送給這班礦山上的劇場人，說說他們尋常卻又不那麼平凡的人生。

但，想歸想…就撐了把傘，開了門，一路穿過曲曲折折的石板路，到老街剛開張不久的店面，去探探琳瑯滿目、各式小吃、童玩、麵食或精緻粄糕。那來去観光的人潮中，好奇的行走身姿，恰和店家或坐或站的僱員、老板，形成一幅鮮活生動的畫面，不禁又逼著人去想那些聽來的、關於這興衰起伏的山城中的種種…。

「人生吧!」心頭忖著，便也不盡然全都釋懷地走著。因為，一切都只為去大馬路那頭的便利超商，買杯熱咖啡來醒醒接下來的一天，便也一直沒下筆去落實心頭的那首詩了!

(以上圖檔由  九份礦山劇場 提供)